郭西開

父親沒讀過書，所以我小時候對他說的話通常不以為然，隨著年歲漸長，我慢慢理解了父親在生活中對我的那些睿智的教導。

一

院子里有兩棵桃樹，都有八年樹齡，每年春來，花香四溢。我們兄妹幾個戲耍于樹下，感受著春風的溫柔，歡笑聲震落了片片桃花。但這個時候父親總會拿出修枝剪，毫不手軟地把最濃密的花枝剪掉。

美散落于地，我們甚是惋惜，央求父親不要再剪。父親看著我們，滿眼都是疼愛，但動作依然不停。他意味深長地說：“種果樹要的是果實，過多的花朵會影響果實的數量和質量。”

多年之后，我經歷過多次抉擇才懂得，放棄，有時就是獲得！

二

這一年風調雨順，麥苗長勢喜人。

父親背起藥桶，喊我一起去給麥苗施藥。父親當時還很年輕，脊背還很寬闊。他手握噴桿，把藥液均勻地噴灑于麥苗上。藥液在麥苗上舞蹈、翻滾、跌落，像極了露珠。

我追隨著父親，歡快地奔跑在麥田間。父親制止我，說，不要在麥地亂跑，別把藥液碰掉。我問父親打的是什么藥，父親說是控制麥苗旺長的。看我一臉迷茫，父親便解釋道：“麥苗長得太快，根就不會牢固，容易倒伏。”

多年之后，我成為教師才懂得，培根鑄魂對孩子一生的成長有多么重要。

三

凄風苦雨，斑駁井沿下一朵不知名的花居然開放了，一縷清香在風中翻卷。驚喜之余，我不顧父親的反對，把它挖了出來，移植于屋內。

屋內溫暖如春。我待之如珍寶，時常給它澆水、施肥，沒有一丁點兒懈怠，生怕它感受不到我的愛。兩個星期之后，它竟然花謝枝枯。看著滿臉沮喪的我，父親沉思后說：“經受過風雨的花朵才能開得更艷。”

我也做了父親后才懂得，對孩子來說，風雨，何嘗不是生活的饋贈！

四

父親種了一棵白楊樹。它那筆直的樹干，在我小小的世界里，就如直刺蒼穹的長矛。

春風撫摸過，春雨澆灌過。白楊樹長出了枝葉，接近根部的地方也見蔥綠。我時常撫摸低處的枝葉，感受盎然的綠意。可當頂端枝葉濃密些之后，父親便粗野地把中下部的枝葉全部砍掉。

我震驚于父親的殘忍。父親看著我，語氣溫和中透著嚴厲，他說：“如果不把多余的枝葉砍掉，它就難以長成大樹。”

多年之后，我看到那些肆意張揚個性、無拘無束野蠻生長的孩子后，終于明白了父親的話。

愛，何嘗不是害？害，又何嘗不是愛？

五

父親的菜園里有兩畦黃瓜。一畦黃瓜插上了瓜架，一畦黃瓜匍匐于地。

半個月的時間，爬架的黃瓜瓜藤高昂著頭顱，力爭上游；匍匐的黃瓜瓜藤如蛇般蜿蜒、鏗鏘向前。

又是半個月時間，爬架的瓜藤上，根根黃瓜垂于架間，頂尖帶花、細長翠綠；匍匐的瓜藤上幾個黃瓜散落于地，青黃相間，彎曲如下弦之月。父親手指它們，后悔地說：“要是知道瓜架這么重要，我肯定會給它們都插上瓜架。”

后來，當我看到不同家庭環境下孩子成長的歷程時，更明白了父親的話。“蓬生麻中，不扶而直；白沙在涅，與之俱黑”，古之人不余欺也！

六

暮春時節，我幫父親給菜園里的豆角澆水。

摘下一根豆角，用清水洗凈，放到嘴里慢嚼，別有一番味道。父親用鐵鍬挖開土，往菜畦放水，一畦澆到頭兒再澆另一畦。我感覺父親不會統籌，便拿過鐵鍬一下子挖開三畦。父親不說話，冷眼旁觀。我得意于自己的杰作，沾沾自喜。可半天過去了，我發現三個菜畦里的水流得都很慢，幾棵高處的豆角苗根本澆不到。我愣住了。

父親接過鐵鍬果斷封住兩畦，只放一畦。水流果然加快了，所有豆角苗雨露均沾。父親指著流水，說：“集中給一畦澆水，效果才是最好的。”

后來，我也做了父親。為了讓我的女兒更優秀，我給她報了五六個補習班，但兩年過去了，她依然普通如昨。我這才完全懂得父親澆豆角時說的那句話。專注于一件事，才能做得完美。有時，欲速則不達！③22